1936年5月，红二方面军越过大雪山进入了大草地。漫无边际的大草地，没有树林不见人烟，年复一年的青草沤在水中，形成一片泛着绿沫的大水沼。

进入草地不过几天，战士们带的几斤炒青稞麦全吃光了，能充饥的灰灰菜和野草也很难找到，加上疾病和疲劳的折磨，体力渐渐不支，行军十分困难。

能跑能跳、爱说爱笑的电话班战士小张，和战友们一样，一个个像秋后的黄瓜——蔫儿了。有的战士上吐下泻，身子像水袋子一样绵软，迷迷糊糊趴在马背上；有的战士跟在马后，饿得走路摇摇晃晃。其他人也是精疲力竭，走几步喘几喘，慢慢地往前挪。

大家一路艰难地行进，走到一座喇嘛寺。寺周围一片冷清，没有人烟，但也只好在这里宿营。搭好了帐篷，全班都歇息下来后，小张准备到附近找点吃的东西。刚刚离开帐篷，就见警卫班班长常书之腋下夹条空袋子，手里拿着一卷黑乎乎的东西从西边走来。

“书之，你干什么去？”小张无力地打着招呼。、

常书之抖抖空袋子：“给关副政委搞点吃的，这……”说着把手里那卷东西掂了掂。小张定睛一看，是一块要腐烂的破鼓皮。

“这玩意儿能吃？”小张诧异地问。

“能!”常书之肯定地说，“说不定是上等的好饭哩!”说罢，匆匆地走了。

望着常书之的背影，小张失望了。军部首长都吃破鼓皮，我们还能找到什么呢！小张懒洋洋地回到帐篷里和大家挤着躺下了。

夜幕降临，草地一片灰蒙蒙。小张呆呆地望着天空稀疏的星斗，肚里越发感到饥饿，忽然，离帐篷不远的地方火光一闪，燃起了一堆篝火，几个人影在火堆旁晃动，还传来轻轻的说话声。

“近一点，首长。离火远啥子时候能烤熟？”这是常书之的声音。

“这玩意儿娇嫩，太近了烧成灰，就不能开宴会了。”关副政委认真地说。

“什么！宴会？”小张听得清楚，又觉得好奇，便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朝篝火堆走去。原来是关副政委在烤那卷鼓皮。只见他蹲在火堆旁，两只手轻轻地翻动着，一会儿把鼓皮靠近火头摇动，一会儿拿下来小心地用手摩挲。火苗在蹿跃，鼓皮在火苗上滋滋发响，鼓起了一层细小的油泡。不一会儿，鼓皮烤熟了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焦香气味。关副政委一条腿跪在地上，拍打掉鼓皮上的灰，再用手指刮掉焦煳的边角，露出了一层金黄。他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，嚼了嚼，连连地称赞说：“不错，不错。”小张望着他开心的样子，也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。

“去，小鬼!”关副政委把烤好的鼓皮放下，对警卫员说，“把大家叫起来，咱们召开宴会，打牙祭。”说完又小声嘱咐，“别忘了带那点青稞麦。”

常书之有些迟疑，为难地说：“首长，就那么一点了，以后怎么办？”

“有你呀！”关副政委笑了，拍着常书之的肩膀说：“同志，别忘了，革命是大家的事，有苦大家受，有饭大家吃。”

常书之拗不过关副政委，只好走了。

听说关副政委摆宴，战士们立刻揉着惺忪的眼睛猜测：“大

草地连灰灰菜都找不到，用啥子摆宴？”“说不定是寺庙喇嘛发慈悲，周济咱红军哩！”

……

大家都被常书之请来了，也许是宴会的作用吧，一张张憔悴的脸现出喜悦、兴奋的光彩。

关副政委站在篝火边，身旁放着4个盛青稞麦的小碗。他微笑地看着围在火堆旁的战士，开始挨个儿给每个人茶缸、饭碗里斟“酒”，又发给每人一块烧鼓皮。然后，他双手捧起“酒”碗，清了清嗓子，便宣布“开宴”。

他高声说：“同志们，这几天大家冒雨行军，踩泥蹚水，风餐露宿，忍饥挨饿，克服了无数困难，经受了难忍的艰辛，因此，我略备淡食水酒，给大家洗尘。来，为了北上抗日，为了拯救中华民族，为了胜利走过大草地，我们干了这一杯!”说罢，半碗“酒”一饮而尽，把“酒碗”翻了个底朝天。

接着，关副政委从常书之手里捏起两小块烤鼓皮对大家说：“同志们，这可是高级烧牛肉哇!世界上的高级饭馆里都买不到，只有我们红军战士才能吃它哩，同志们快吃吧!”他把鼓皮塞进嘴里，自己先香甜地嚼起来。

大家学着关副政委的样子，把一小块鼓皮塞进嘴里，慢慢地嚼着品尝滋味。一个性急的战士连是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就吞进了肚里，还不满意地小声嘀咕道：“什么宴会？就这么点玩意儿！”说着，眼睛不住地盯着那四小碗青稞麦。

小张的心里一颤，连忙用手轻轻地捅捅这个性急的战士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，弄得那个战士十分不解。

“同志们，吃完牛肉，现在该开饭啦。”关副政委向常书之递个眼色，两人便同时端起了地上盛满青稞麦的碗。

霎时，小张脑袋胀得老大，关副政委那抓炒麦的手，就像在抓他的心。他仿佛看到关副政委的身体更加虚弱，他一步一喘，一步一跌，而且还指挥着队伍在茫茫的大草地上行进……于是小张再也忍不住了，含着眼泪朝大家喊：“同志们，我们不能吃这点青稞麦了，那是首长饿着肚子省下来的……”

他这一喊，大家都愣住了。尽管关副政委和常书之端着碗追大家，但谁也不肯伸手去接。

关副政委停住了，跳跃的篝火映照着他那瘦削的脸，晶莹的泪花在他的眼眶里闪动。他慢慢来到小张身边，用颤抖的手抹去小张脸上的泪水，然后又笑着转向大家：“同志们，现在是困难的时候，大家先将就吃点，别看东西少，‘一米救三荒’啊!”说着抓起一把炒麦塞进小张的手里。

小张双手捧着关副政委硬塞给他的炒麦，泪水再次涌了出来，抽噎着说：“首长，就这一点儿了，你身体不好，又要指挥行军打仗，还是留着吧。”

“首长留着吧!”大家一齐喊道。声音不高，但十分深沉，还带着哭腔。

顿时，关副政委的脸色严肃了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同志们，革命是大家的事，国民党反动派靠大家去打倒，日本侵略者靠大家去赶走，你们都饿倒了，我还去指挥谁？我一个人怎么能干好革命？”他像哄小孩似的叫战士们伸开手掌，一边认真地给每个人分青稞麦，一边说，“吃了这点青稞，我们的‘宴会’就算收场，大家要好好睡一觉，明天继续往北走!”

关副政委深情地望着战士们。小张却怎么也吃不下那撮青稞，他把它包起来，留作最急需的时候用。

草地“宴会”散了，而战士们的心却许久许久无法平静……